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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权四牌楼,越来越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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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画的想像中“四牌楼”的盛景。不过未循宋老先生的文字描摹,我擅自省却了原有的木架戗座,这样四牌楼似乎显得更为挺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匾额上的词句,透露出当年家乡人的眼界和自信。)

小城俗称“衙门口”的十字街头,曾是家乡至为繁盛的闹市中心,因毗邻旧时辽州州署衙门而名。又因原来四个街口各有一座牌楼,老一辈儿的乡人们也把这一片儿叫做“四牌楼底”。我无缘置身在那牌楼合围而成的天井形街心里,那斗拱飞檐、石基木架的“四牌楼”,早在抗战结束后不久就已经拆除了。只是从宋树元老先生的旧文中憾然读到,那四牌楼的匾额上,曾依次书就“东抚太行”、“南萦清漳”、“西锁晋疆”、“北拱神京”的字样,家山的胸襟曾是那么地气度恢弘。四牌楼,于我而言,只是心中的一个梦景。

多少次登临距衙门口北面仅数步之遥的三元阁,面南环顾,东西两厢商铺林立的街衢以方位而名为东街、西街,中轴往南就是大南街了。在三元阁这昔日的最高处,小城尽收眼底,呈丁字形格局缓缓地四下延展,青瓦灰砖砌就了“七街、八巷、九圪廊”,在其中生息着敦厚安恬的世代乡民。

矗立在大南街中段的过街钟楼,它应是城里最沧桑的身影之一了。据载这楼阁创建于850余年前的金代天德二年。那时,小城偏安于昏聩腐败的南宋辖治之外,暂时归入了以“金”行号的完颜家族的疆域。那金国在乱世中,与辽、元并吞南宋,也不过仅苟延了一百多年就灰飞烟灭了,而这钟楼和巨大的八卦铁钟,却在江山和岁月的沉浮中,默默地间或轰鸣地存留了下来。到了1922年,在衙门口的西南角,又盖起了一座与小城整体风格迥异的西式礼拜堂,块块方石错缝插花,砌楼成塔,和三元阁、钟楼一道渲染着昨日衙门口的辉煌。变迁中,或阶段性有所修葺,或遗弃闲置,一任自然和人为的合力毁损,这三座历经风雨的小城代表性建筑,也日渐灰暗了……

最近这几年,全国众多的地方都在一日千里地大搞旧城改造,似乎唯此一途,方能凸显“现代化”的成果和进程,偏僻的家乡小城亦不例外。我即便一年两三趟地返乡,也还是不免为它街市间转瞬而生的变化感到惊诧不已。城中心早已向东北方向偏移,改称为辽阳街的东街西街路面也拓宽了。我逡巡在衙门口不再繁华喧闹的十字街头,儿时印象中高高大大的三元阁、礼拜堂、钟楼已淹没在幢幢新盖的高楼中,显得是那么的低矮、破败和无助。

我往西关坡下走去,记忆中正月十五闹社火时,人们必到皇母圣圪廊去观灯。那里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搭起小牌楼,圆木圪榄的架子上遍插柏树圪枝,再点缀上大红对联、五彩纸花,更有麻头纸扎染浸色的元宵吊笺,在横楣上迎风翻卷。好像全城的能工巧匠都聚居到了这窄窄的圪廊,又是八角宫灯状的走马灯,又是层层叠叠的莲花灯,更有白菜灯、南瓜灯等等造型各异的彩灯杂陈其间,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但这些都只是旧时光里的盛况,而今逢临良辰,越来越富裕的乡民们,却不知缘何日渐疏离了那份贫困时犹存的意兴情趣,只随意买两个最普通的红灯笼,随意地挂在不再有牌楼的门前。与皇母圣圪廊相对的小南头儿,也是一样的落寂,过街楼阁下只有几个慵懒的老人静静地守着那一拢旺火,全然没有了昔日喧天的红火中攒动的人群。整个西关前街的两旁街景依旧,接近尽头处,远远就能望见刘家旗杆院那砖雕的门楼,只是不知道这旧景旧情在“旧城改造”的风潮还能存续多久。

过去的岁月留给家乡小城城乡的种种印痕,在山西这个传统文化厚积、历史文物众多的氛围里,也许确乎算不了什么,但对我们小城人而言它们是唯一的。因此我们改造家园的心愿、对城镇的建设规划,应在总体格局上充分保有一地本身在时空上的立体感。正是因为这些古建民居,这些深深蚀刻着每个历史发展时期的印记,小城才得以完整而生动地向后来者娓娓诉说那份属于自己家园的更迭变迁。更何况,在传统习俗和居住环境的长期影响下,小城人早已相对固化下来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千篇一律的、毫无个性的楼宇,如何调适他们早已习惯了的那份对院落和四邻的亲近呢?因此关注那些老建筑和广泛的民居,不仅仅是因为其中凝集的历史文物价值,更是对一份传承不息的本土人文情结的深切关怀。善待那些曾经辉煌的老建筑,三元阁、钟楼、文庙和礼拜堂,不是要把它们修葺一新,而是“整旧如旧”,保护这些伴随了小城人数百年的沧桑身影再不要因我们的漠然而面临坍毁的噩运;谨慎处理那些深植在我们记忆中的一砖一瓦、一木一石,比如刘家旗杆院民居、“育贤学校”仅剩的门楼,还有陵园街上那棵百年老槐等等。

在家乡之外的一些地方,因为关注本土地域的文化价值曾经滞后于眼前的经济建设,如今富庶起来的人们又陷入了是否重建旧景的尴尬境地。而那些深具文化价值的历史遗存,因其自身特殊的不可再生性,岂是拆拆建建能简单恢复得了的呢?前车之鉴,发人深省。当然家乡不可能封闭于现代社会和现代物质文明之外,小城人也大可不必永世居于祖上留下的危房陋屋中,只是我们需要真正地去关注前人经过筚路蓝缕的开拓,才给我们留下的那些可贵的文化遗产,我们需要珍惜我们那份独有的生存模式和生存环境。我们越过大山的阻挡,把目光投注到远方的都市,并不因我们不了解或漠视自身文化而产生的孱弱而丧失自信。我曾在春节的家乡街头,听见有些年轻人报怨家乡过年的上午要去上坟祭祖的老风俗,那一刻我心里觉得格外地冷。而在春意盎然的北京,大街小巷里穿行着很多身着唐装的人们,晚报上彩色的标题写着“流行民俗,就是流行民族自信”。

过街钟楼如今已是残败不堪,南口洞顶刻石上“凫音遍觉”四字早已斑斑驳驳。我遥想城南的清漳河中,一定曾经游过戏水欢呷的群群野鸭,当这岁久老钟悠然而鸣,汇合万籁之声交相入耳,那一刻的小城,被映衬得是多么的宁谧祥和呵。我复转身来,端详另一侧更为模糊的字迹“环听”,禁不住叩问这楼这钟,在今日飞旋的物化时代,你可曾深切地听到自身的落寞呢?我心底祈望着,这昨日小城,不要再成为下一代人梦中的“四牌楼”!

我因整理父亲的回忆录,引发了自己对家山旧梦的追寻。尽管四牌楼早已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仅仅退化成一个越来越远的梦,但和父亲无数次的交流和我在家乡四处的行走,却令那些逝去的往事、从前的旧景渐渐地在我的心中眼里明晰起来。我相信小城这一方水土还将一如既往地给我们及后人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无论是关于人,还是物与事,并以此感动和警醒着我们的生命,印证着鲁迅先生七十年前的断言:“以过去和现在的铁铸一般的事实来测未来,洞若观火!”

小巷湮没于光影中



将车泊在不远的大街上,慢步踱向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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